“好人不长命,祸害遗万年”,这是千百年留传下的俗语,大概也是最深入人心的一句。之所以如此,是因为大家见得多了,虽有例外,但大体不差。所以道教就算再讲承负,很多人打心底里也是不深信的;一切祖师再教人向善,很多人心底里也是存了一份怀疑的。
历来很多对此的解释,流传最广的是“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;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”。纵然因果定律何时想来都必是牢不可破的,只是世间的铁定现实,还是让人觉得这样的话,更像是安慰,而与真实的关系薄。况且,这个答案也只回答了恶人为什么没恶报,却没有回答善人为什么无善报。
那么究竟是为什么呢?为什么好人就总是不长命,恶人却总是能逍遥快活地长保天年呢?天道如此安排,究竟有什么道理和用意?
给了我启发的,是《庄子》里的一句话:巧者劳而智者忧,无能者无所求。
巧者劳而智者忧,这不正是众生的写照吗?那些有手艺有能力的,总是担负着更多的责任和事情,于是消耗透支着自己的肉体;那些有头脑有见识的,心中常常一刻不停地思索和谋划,于是耗尽榨干着自己的精与神。劳则伤身,忧则伤神,对于健康和寿命不正是戕害吗?巧者和智者虽是少数,劳者和忧者却是多数,庄子指出的只是典型而已。
就拿我的二奶奶来说,我生长在农村,小时候家家户户都很穷,人们为了生存费尽奔波劳累,也时常需要借债度日。二奶奶是怎样发了脑溢血的呢?母亲告诉我,老人家在发病那一刻,嘴里念叨的还是欠了谁家的钱,还欠了多少钱没还。她心中整日挂劳忧虑着这些事情,时时刻刻压迫催逼着自己,最后终于垮了。
一个好人,一个善良的人,总是生怕自己欠了别人的,一旦欠了就总是挂念着赶紧还上。推及与人交往的所有事情上,他们莫不如此自苦而让人,人活世上则多数时候就是个与人打交道。“好人不长命”之所以那样普遍,我想底下定是这样的日积月累,心中存了太多的事,因忧而劳,因劳而垮下。
而反观那些恶人呢?他们常常是没心没肺的,事做了就做了,再混蛋也不挂心上。欠别人的,欠了就欠了,哪有什么所谓,强取巧夺也是常事,还会沾沾自喜。你看,他们不仅心中无事,有事当时也就发了,还常常有喜悦,哪有不长寿的道理?
这看上去很荒谬,其实不是的。因为背后主宰着这一切的是道,道只是无为无事、任运自然。那么如庄子所言,好人虽好,却因忧劳而违了道;恶人虽恶,却因心中无事,而合了道。善有时是执,恶有时是破。要说天道的道理,道理就在这里;要说天道的用意,本是没什么用意,只是依法则运行,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”。
由此我们也可以明白,为什么道教皆将本源落在无善无恶,大道为什么是无善无恶的,这不仅不与世间脱节,还是紧扣在一起的。何为无善无恶?不过就是个善恶圆融;何谓圆融?不过就是个善恶皆有其道,各具道之一半,通融后才是完全。
对于好人,这听上去似乎很残酷,但说得难听点,这难道不是咎由自取吗?对人善良,为什么对自己就不善良?心怀慈悲,为什么对自己就不慈悲?自己,难道就不是众生中的一个吗?眼中只看到别人却不照看自己,难道不也是无明的一部分?道家杨朱的“拔一毛而利天下,不为也”,很多人觉得滑稽荒谬,可曾看到背后隐喻的就是这样的“贵己”和“重生”?
这不是说要做恶人不做好人,而是说做个好人但对自己也要好。这好,就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,但不要过于忧劳,要学恶人的心中不存事,有事了也尽快合理地发泄出去,懂得个顺其自然、活在当下。如此就算事再多,心中宁静便有滋养,处事从容便不至过度劳累损耗。这诚然需要明道才能真正做到,试着这样去做同时体会其中真意,则未尝不是一种明道之法。否则,这好就还是残疾的,还存着一份悖道的恶
那么做个好人的真正理由又是什么?便是人最终的入道,还是要通过善来实现的。原因,则在善恶的真正因果里。
善而无善报、恶而无恶报,原因已经很明白了,便是自害与不自害,在乎自己。善而有善报、恶而有恶报,则源自人与他人和世间的因果交互效应,善种结善果、恶种结恶果,易所谓“善不积不足以成名,恶不积不足以灭身”“积善之家必有余庆,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”,在乎他人与外境。世人多看到后者,而看不到前者,于是才迷乱了。而能将两者圆融的最终只能是善人,因为善人通过修养是可以做到不自害的,恶人要做到不害人则只能先从变成善人开始。
而入道,就是深明因果。所以那些有慧根的人和大成就的人,往往是心性淡然,却又至为良善。这就是那种圆融。
当然,善恶与报不报,不只体现在寿数上。
总之,《道德经》中说:“天道无亲,常与善人。”恶人,要多体会善人的天与处。《维摩诘经》中说:“直心是道场,无虚假故。”善人,则要多体会恶人的直心处。直心就是直截了当、坦荡光明的真心,恶人虽无坦荡光明却贵在直截了当,好人虽有光明却不够直截坦荡。直截了当也未必是遇事便发,直的是心,而不在事,所以与世间行并不矛盾,是世人将其混淆不分。直心,就是道心;如六祖所言“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,常行直心”,就是修道。
对别人善,也对自己善,才是真正的善。而世人,只看到了一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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